红霞

　　有一点神神叨叨的设定。短篇，藤丸立香第一人称设定。 

　　“你果然在这里。”

　　梅林抱着一瓶酒来房顶上找我。

　　“因为今天天气很好啊。”我往左边挪了挪屁股，给梅林腾出可以坐下的空间来。

　　英国少有那样晴朗的天气，于是到了晚上时也是漫天的星，构成一片漂亮的河，我躺在红砖的屋顶上，这是很少有的事，因为大多日子的夜间都会落雨，砖瓦变得潮湿污秽，会弄脏衣物。虽说弄脏也不是什么大事，用洗涤剂和干净的水就可以去除那些污渍和水印，但我仍旧不怎么喜欢。所以只有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我才会上房顶来。

　　我们晚上什么都没有吃，梅林本想做一个西班牙烩饭，可我没有胃口，烩饭必然会加芝士，我一想到那种腻感，胃里就一阵翻滚不适，他只好放弃，炖了些米粥做备用。

　　梅林不怎么食用晚餐，偶尔会陪我进食。但实际上，在梅林和我一起进食的时候，我使用餐具的速度会比一个人解决餐点的时候要慢上不少。

　　我想，梅林应该是已经发觉了这一点的。

　　要问原因的话，也十分简单，梅林用餐时的模样实在过于优雅漂亮，我忍不住会将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而忘记要往自己的嘴里送去食物。梅林的长相绝对属于上品——不止我这么想，所有见过梅林的人都赞叹梅林长得好看。

　　其实有的时候我分不清那些普通人究竟是被设定出来的NPC还是活生生的人，就像我也分不清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不列颠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不列颠。

　　我对于时间的概念有些模糊，因为就连我的记忆都是中断的。MOON保留了我的一部分记忆——与其说是记忆，不如把它们比作是出厂设定一样的信息，名字是藤丸立香，性别男，曾经是人类，因为很早以前与MOON的一场交易，变成了不人不鬼、拥有无限生命的生物，代价是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的记忆就会被清空一次。

　　我想也许是和大脑的信息储存量上限有关，一旦达到上限，记忆就会被自动清空了。但具体是怎么运行的，MOON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所以我至今都不清楚记忆被清空的机制。

　　梅林拿了两个玻璃杯子用来装酒，我隐约想起上个星期我在洗碗的时候摔碎了一只酒杯，梅林只好去买了只新的，所以这两只玻璃杯里面有一只是新的。可惜他们被撕掉标签纸之后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我识别不出哪只是新哪只是旧。

　　我还没从里面看出什么花头来，梅林说着“来，拿着”，从里面拎出一只来递给我，才把酒瓶子里的液体倒出来。

　　我自认酒量不错，鲜少有喝醉的时候，而梅林拥有一半的梦魔血统，也喝不醉。

　　我曾经抱怨过，两个喝不醉的大男人一起喝酒到底有什么快感，梅林摇着头说我不解风情——可喝不醉的话，自然也没有什么酒后吐真言或是酒后乱性，能衍生出的各种小说的情节在我们身上自然是没有各种体现。不解风情的人应该是梅林才对。

　　无关风情与否，我当然是不讨厌和梅林一起喝酒唠嗑的。就算没有本着这些名义，光是和梅林呆在一起什么都不干也没关系，因为梅林本身就已经有着足够致命的吸引力。

　　永远的生命很无聊，因为没有过往的记忆，我甚至不知道我以前有什么爱好，很多事我都是从梅林的口中了解到的，我抿了口酒：“梅林，说点以前的事吧。”

　　“嗯……”梅林沉吟了一声，“以前的你吗？”

　　我点了点头。梅林平时说话是不多的，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大多都是我频繁地说着话，而梅林会回应我，很少长篇大论——除了在提到过去的事情的时候。我是和MOON做了记忆才拥有永生的，但梅林本就是永生的，他认识以前的我——尽管很多时候我都很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

　　这种怀疑每天都在困扰着我，身体已经被MOON改造过了，所以已经不是最初始的躯壳了，记忆除了出厂信息以外也不剩下其他的东西，就算现在和梅林相处的记忆，也会在之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除——这和忒修斯之船悖论可能有些相似，总之，我时不时要疑惑这种事，可又得不到答案。

　　“你以前也常和我喝酒，从最早最早你还没有和MOON做这个交易的时候，我们就曾经一起在迦勒底的房间里喝酒，你喝不醉的情况占大多数，但喝醉了的反应也很可爱，会拿着杯子去灌凯茜珀鲁格，把它当成个抱枕圈在怀里挠他。”梅林说，“那时候围在你身边的人很多，你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实际上却很苦恼会因为搞不好人际关系而惹出事来，所以经常跑来问我。”

　　“你潜意识里很依赖我，那时候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相当开心。”

　　我愣了一下，听出了潜台词：“那现在呢？和这样的我在一起，梅林就不开心了吗？”

　　“与其说是情感一面上的变化，不如说是我有些愧疚吧，”梅林笑了一下，“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促成了你和MOON的交易，而让你失去很多东西——我并不希望你将那些重要的东西抛却身后。但交易的具体内容我并不清楚，唯一的知情者只有还没有丢失记忆的那时候的你。可惜你已经没有关于那时候的记忆了，所以我也不会深究那些事了。”

　　我下意识想辩驳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我吞咽了下去，只好没滋没味地喝这一口酒。

　　“立香很好懂呢，不喜欢的话就会不说话，这个习惯好像一直没有变呢。”

　　梅林这么说着，我有些心虚地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正好和他的眼神撞上，气氛变得更尴尬了一些，我便又低下头。

　　是的，我也知道我这样的性格在梅林面前的话简直不要太好懂——虽然很矛盾就是了，我想听梅林多说些话才会问他关于过去的事情，但一旦说起过去的事情，却总让我有一种梅林在透过现在的我看过去的我的感觉。我讨厌他将其作对比。也许是因为我对梅林有一种奇妙的占有欲的关系。

　　梅林叹了口气，把温暖的手掌盖在了我的脑袋上，揉弄了一下我有些杂乱的头发。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我没有拿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比较的意思，立香。无论你是怎样的你，我都在你身边，不是吗？”

　　“我知道！我只是——”我只是忍不住。我急切地开口，说到一半话又鲠住，我有些懊恼，差点就要把手里的杯子给扔下屋顶去，我蜷了蜷手指，那只没有握着杯子的手的指尖有些泛白，“梅林，你会怪我和MOON做交易而失去记忆的事吗。”

　　“不会哦。”梅林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他太过坚定干脆的回答却让我没由来地产生了挫败感，这也许侧面证明了在梅林的心中我也不过就是个平庸角色罢了，所以就算是失去记忆，他也不会有任何感情上的波动？——好吧，这样揣测梅林并不好，更何况梅林也不是这样的人。

　　我又吞了一口酒，口感从刚开始的涩变得有些甜起来了，我泄气般把脑袋枕在砖瓦上，仰头看漫天星辰，漂亮地不像是现实。我不敢去看梅林，只敢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梅林以前喜欢我吗？”

　　梅林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回答，反而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嗯……说不好呢，应该是喜欢的吧。”

　　我有些愤懑，手指尖揪着衬衫的尾端，绞紧了衣料：“但我会忘记掉很多事情，会忘记你在我身边过了这么久，会忘记你喜欢过我的事情，梅林就算这样也不在意吗？”

　　“没关系啊，因为我是不会离开立香的呀。”

　　我光从声音就能听得出梅林是笑着的，我心下一软，喃喃着：“我以前一定很喜欢梅林。”说完后我又猛地爬起来，朝着梅林很笃定地说：“算是现在我也是喜欢梅林的。”

　　“无论我的记忆被清除多少次，我一定都会喜欢上梅林。”我又补充道。

　　梅林还是笑：“其实不是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就这样一起度过漫长岁月，就足以成为无限生命中的藉慰了。”

　　“是吗？”其实我并没有很明白梅林的话，梅林好像时常对我说“没关系”、“不要紧”、“没事”这样的词来安抚我，但我很多时候都弄不明白他藏在话里的东西，我披着星月，想着在这样好的氛围下是不是能央求点别的事，便挪得离梅林近了几分，我问他：“我能亲你吗？”

　　梅林却站起来，避开了我：“时间不早了，立香，你要吃点米粥吗，还是直接去睡觉？”

　　“我直接睡觉。”我扁了扁唇，把杯子里的酒全部灌进了肚子里，抱着那支还剩下一半多的酒瓶就往楼下跑。

　　“晚安，梅林。”我大声向他说。

　　其实这样的场景也出现了好几次，梅林会承认喜欢我的事，却从来不肯我和有进一步的亲密的举动。照理来说，我们以前在迦勒底的时候，我应该顶着补魔的名头也和不少从者进行身体上的接触，其中大概率也有梅林。

　　可现在梅林却会拒绝我。就连亲吻都不被允许。

　　梅林在瞒着我什么，可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梅林到底在瞒着我什么，梅林这人心思和海底针一样实在太深，我摸不到是正常的事情——但我产生不甘感也是正常的事情。

　　那天的下午我喝完奶茶，正在想要不要跑回床上睡个午觉时，眼角瞟到梅林正躺在沙发上歇息，他的眼睛闭着，也没有强烈的睫毛震颤，应该是真的睡着了——其实我很少见到梅林睡着的样子，甚至还怀疑过梅林是不是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进食。

　　我蹑手蹑脚地爬到梅林身边，看他安静的漂亮的脸，他的一只手压住了自己的部分头发，柔软的头发因为长度的关系，有些都已经躺到地板上，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最终聚焦在梅林的唇瓣上。我想到我每次请求和梅林亲吻都会被他拒绝：有时是很生硬的拒绝，就像前几天的晚上那样；也有时是很婉转的，不露声色的。

　　我低下头去。

　　“你会后悔的。”梅林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那里面是一片清澈，丝毫不像是刚刚醒来的样子，我怀疑他是在装睡，嘴唇和嘴唇只剩下毫羽距离。

　　我斩钉截铁：“我不会后悔。”

　　梅林看了我几秒，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便凑上去，将自己的唇瓣贴在梅林的上面，一个吻由浅至深，呼吸都仿佛停滞，意识仿佛渐渐从我的身体里离开，倒在梅林怀里之前，我听到他又叹了一声气。

　　但我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他为何叹息了。

　　我听到窗外的鸟叫，叽叽喳喳的，将仅剩不多的困倦一点一点蚕食干净，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我知道那是日出时才有的场景——明明是一样的场面，我却能分辨得出这是日出还是日落，真是奇怪。

　　我的脑袋也像是消失的困倦一样，变得干干净净的，除了像是系统设定一样的名字、年龄、以及我会在一定时间之后被清除记忆的事实以外，其他的事情我都没有任何印象了。

　　我看到窗前站着一个人，他柔软的头发很长，尾端却又带着杂乱的外翻的卷，他向我转过头来，身后绽开着大片的红霞。

　　他好像踏着那红霞向我走来，唇角带笑。

　　“早安，立香。”他说。

　　FIN